一幅湘黔古道边永不湮灭的耕读传家图——洪江市湾溪乡堙上古村记游 邓雪林2013-10-20 历史的烟云拂过,有太多东西注定要被湮没,而被湮没的,似乎又注定是我们过些时日会心痛和怀想的。与同人生总喜让人心痛一样,似乎历史也总快意于我们的心痛。代表着一个相当长时期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追求的湘黔古道,就这样悄然湮没了。“这是一条曾经东连宝庆、长沙,西接洪江、芷江,一直延伸至贵州、云南的古老商道,历经了千百年的风吹雨打,很是有点古意了。据现有资料记载,现洞口、挪溪仍旧各残余有6-7 古朴的民风,大气的院落,堙上让人初见惊心 到达堙上已近黄昏。我从山下垅大院里出来神思有些恍惚。以至于独自走在院外田垅古官路上,那位阿婶同我打招呼说话时,我错愕之下有些失措。阿婶用竹篮提了一只肥粗猪腿和一捏碧绿芹菜。阿婶同我相向相遇在麻石古官路上,问:“到哪里来呀?”看得出阿婶住山下垅大院。阿婶也看得出我才从大院走出来,故有此问。阿婶的口气亲切,就仿佛我是伊家表亲。城市待久了,我意料不到陌生人间的搭讪也会有这种口气,不由一时错愕。 我一路一直诧异于山下垅杨家院子的深广宏大。在这大山深处,屋主哪来这样的财力和心胸气魄?虽然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屋主不是院落的设计者,但我始终觉得能请到这样的设计者需要胸襟,即或误打误撞请到了这样有境界的设计师吧,接受采纳设计师的蓝图,也是极需眼光和胸襟的。我们知道无论从历史角度还是每人个人人生经历看,世上有太多应当完美的事物被拙劣的胸襟扼杀或摧毁了。老实说,我在北京参观故宫时,并没有这样的惊诧,我对那些皇家用以起居、使用起来并不如何方便、看上去也缺乏有机联系和情趣的建筑有过失望和腹诽,那些殿堂高大则高大,但显得单调、空荡和缺乏韵味。而我踏进山下垅大院,立即被它的气势恢弘、精美机巧、充满情趣所震撼。 院落照例窨子屋形式,但比一般的古县城老窨子屋显得考究和大气。大门门楼旁边门房,当年作来客等待会见临时休息用,现居住了一户人家,我看到主人正在内面专心致志在做他的晚饭。进大门是一个开阔的大禾堂,走过这豁然开朗的禾堂我不禁惊喜四顾,落晖照在迎面而立的内室窗棂上,那窗棂显得那样精巧雅致。禾堂侧墙用麻石构筑的门洞让我欢喜,它那样简洁明快,而华美典雅。我记得大门外砖墙里嵌了一个土地神龛,用整块的青石镂雕而成,见所未见。这些局部和细节显示了整座院落的风格和品位。过禾堂后是一条为两侧厢房夹持的过厅,因为深长而颇有些气象森严。过厅与最里的中堂间由一条过道相连,过道两侧是别有洞天的天井,有人部分堵住了它们的下水道,蓄了水,一边种上娴静娇媚的睡莲,一边让它浮满浮萍,用盆种一株生机勃勃的小树,此处天井里还有一个太平缸,缸上让人啼笑皆非地放置了一架鸽笼,没见有鸽子,不知是不再养鸽,还是鸽子贪玩没有归巢。过道那头是正屋中堂,两边是主人卧室。屋后有后院,这是中轴线上的房屋分布。两侧各有两行纵行排列的偏屋。也俱各宏伟大气。在这深山僻壤,有这样精巧的深宅大院,我深感诧异。“先人修这屋三年没睡觉呢!”回到禾堂,一位正收拾她晒在院外油茶籽的阿婶对我们说。是了,俗语云:“起屋造船,昼夜不眠。”这院子现在住了不下十户人家。 站在堙上,思量湘黔古道,就能轻易地沿着古道和黄昏走回古代 大院外围墙边就是著名的湘黔古道。东从宝庆新化方向经溆浦黄茅园到此,然后去安江,过往芷江晃县,入境贵州玉屏,上到贵阳去。安江到芷江之间的途径,我请教过年逾八十还健步如飞的老父亲。父亲早年在岩坳伙铺里栖身过六年。父亲告诉我,当年并没有土溪乡和岩坳集,只因为这里距安江五十里,清早从安江开拔的“箩箩客”们终于翻过了黄土坳,到达这里正好脚力疲乏,看天天色又已向晚,于是岩坳伙铺才应运而生。“伙铺也是糟房(米酒酿烧作坊)和豆腐坊。落伙铺的多是宝庆的和新化的箩箩客。新化箩箩客住店爱吵,平时就话也不文明。他们上贵阳担的是盐、茶、布,回来多是干辣子和烟叶。据说胆子大的会挟带鸦 这段商旅古道与官道重合,全是麻石铺就。我离开官路,回到坎上山岭公路上,整个坎下垅清楚在望。对面那最低的垭口通往安江。我猜想当年一脸征尘的邮差,站在那垭口吐一口长气,望着炊烟袅袅升起、古木高立的堙上古村,是怎样一种心境?他是选择在堙上住上一宿,还是翻过村背后高耸入云的古佛山旁边那个最高的垭口,去山后的溆浦黄茅园投宿呢?“从堙上去黄茅园,恰好是上七里下八里,‘七上八下’。”陪同我们的湾溪乡人大杨主任这样告诉我。我忽然怀疑自己前世是不是就是经常从堙上走过的邮差?这里的一切那样亲切。通过这已显不平的古官路,通过这被炊烟熏染得温馨而易感的黄昏,我发现自己轻易就可以走回几分贫乏艰苦几分悠闲美好的古代。 如同绝代佳人,堙上让人初见惊心,再见倾心 坎上是集中连接成片的明清古建筑群。这里的古屋较坎下垅更加奢华。“这里房屋一座紧连一座,整片建筑如迷宫一般,陌生人走进去有可能绕不出来。”杨 我注意到一堵古墙上有被后来封堵的痕迹。封堵掉的好像是一个大门。杨主席见问,不由笑了,说:“这里原来的确是一家大门,这家主人有年大年初一同斜对面那户人家斗放爆竹,两家一直燃放了一个上午,两家势均力敌,近午两家所存爆竹齐将告罄,但对面那户人家狡猾些,观阵的主人心生一计,高声对屋里喊:‘这样一搂一搂地搬什么呀!用箩筐担一担出来!’家人会意,真用箩筐担出一担放过的炮仗壳来。这家见了,叹一声,关门进屋,从此堵了这门,从那边开门进出。”我们听得哑然失笑,赞这家主人忠厚诚实得可爱,叹这样坦荡率真的人生态度太令人神往。 古村住的基本是杨姓人家。他们明末从中方铜湾迁居而来。在这大山里,能够创造出这样多的财富,一定是因为这里有湘黔古商道,经商的人多吧?“你们祖上都经些什么商呢?”我问杨 古佛山,一座让堙上人世代神往和迷惑的雄伟神秘的山 从古村里走出,暮霭已在山梁两边山谷里浮动。村后的古佛山显得安祥而神秘。“古佛山原名鄜梁山,因山上有‘古佛寺’而得名。鄜梁山是黔阳县的宗教之源,早在东汉建安十八年(213)癸巳,无名僧栖止镡城鄜梁山,掘地得范铜古佛,金身历劫不坏,有光出肉髻中。异之,乃建寺于山顶,名曰‘古佛寺’。东汉建安二十三年(218)戊戍,无名得《道行般若经》十卷,因弃黄老而习浮屠。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大汉大义四年)八月,元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大汉皇帝陈友谅(1320—1363)在鄱阳湖与朱元璋大战,中流矢,诈死。太尉张定边及杨丞相、韩副枢等乘夜用小舟载陈友谅尸及其子陈理逃回武昌。造假墓,将之葬于黄鹄山(今蛇山)南麓。陈友谅当年没有被战死,逃到湖南黔阳县鄜梁山古佛寺削发为僧,他在鄜梁山古佛寺撰写了一则对联:‘一带乾坤身外小,两轮日月眼中低’。陈友谅削发为僧后,忏悔前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最后坐化于湖南黔阳县鄜梁山古佛寺。朱元璋的手下为谎称陈友谅被杀死。”(引自本地著名诗僧明夷法师《环境旅行之二 软泥,只好由家人抬了下山,过回凡人日子。 桃花几度落,堙上永不老 村前田畴那边是一条流水淙淙的溪流。溪流对岸是一片桃林。想像和煦的春风吹扬了一天桃花,飘向溪水,流水承载着落红,看似无情却无限柔情地似流还洄,那景象诗人骚客见了怕是要癫狂歌舞的。我于是知道堙上那些耕读传家的历代文人们为什么会如此用心地把村子建造得这样宏伟富丽,完全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心满意足而快活逍遥。背靠藏得仙人高僧的神奇大山,旁倚商贾络绎不绝的通衢大道,前绕柔媚涓秀的溪流,堙上古村,实在算得上十全十美的好居住地了。虽然湘黔古道已经在历史的烟云里湮灭,但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耕读传家的堙上古村,会永葆青春,因为耕读传家,注定万古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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