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贵州卖红纸 陈扬桂
人生近花甲,去过了不少地方。与湖南紧相邻的贵州,也去过好几趟了。后来的那几趟,基本上是去玩的,时光虽然相去较近,但在脑子里没有存下多少记忆。印象最深刻的却是最早的那一次。 那是1987年,我还在学校教书,工资不高,又刚成家生子,经济很拮据。寒假里,我对父亲说:“能不能给我准备点年货,我上一趟贵州,挣几个钱过年。”父亲一向反对我做生意,在他心里,唯有读书高,只有教书好,做什么小买卖?但这一回,他破天荒答应了:“你哥哥弟弟说今年惠水的金银纸(锡铂纸)好卖,带去的金银纸快卖完了,你给送一担去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挑着一担金银纸,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周旺汽车代办站等候去怀化的长途客车。等了没多久,一辆轮胎上绑着铁链子的客车开过来了。车停稳后,我呈验了车票,挑着金银纸上了车。车上没几个人,稀稀拉拉的东倒一个,西歪一个。 客车沿着320国道晃晃悠悠地开了个把小时,到了隆回县城。这时,我才意识到鞋子进了水,肚子也在咕噜咕噜地叫。我强忍着饥寒,脱下鞋袜,把一双冻得通红的脚垫在屁股下取暖。在隆回车站,上了几位客人,虽然彼此也不熟悉,可气氛热烈起来了,大家互致问候,相互打探对方的行程。 中午时分,客车来到一个叫江口的小镇停了下来。听人说,前面就要翻越雪峰山了,司机要在这里打个中伙。我也趁机在一家路边店吃了碗面条。 打了中伙就翻雪峰山。山那边就是怀化。雪峰山有多高,有多险,没有翻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民谣道:“雪峰山,山连山,三百三十一道弯,三百三十一道关,关关都是鬼门关。”抗日战争的最后一战,就是凭借雪峰天险,把日本鬼子全军埋葬在梽木槽的。而今,沪昆高速公路遇水架桥,逢山钻洞,一路平如坦途,从江口到怀化,只有个把小时车程。可是那天,客车在盘山公路上徐徐攀爬,缓缓滑行,到达怀化时,已经夜幕降临了。下了客车,我挑着金银纸,边打听,边向火车站走去。到了火车站,买好次日早晨去贵阳的火车票,草草吃点东西,就近找了家旅馆住下。 第二天下午,火车到了贵阳。一出火车站,我就听到“到毕节”、“到惠水”的吆喝,用不着去汽车站买票候车,直接坐上了客车,真是方便极了。后来在惠水去各个墟场赶场,随便站在公路边一招手,客车就会在身边停下来。而当年在我们湖南,似乎还没有这种招手即停的客车,要乘车,不论远近都得先去车站买票候车。 惠水古称"八番"之地,世居着布依、苗、汉、毛南、壮、彝、水、回等20多个民族的同胞。当年的惠水县城是一个小小的山城,人车都很少。在惠水的那些日子,我们晚上住在县城的一家私人客栈里,白天去周边逢场的集镇赶场。如果赶场的地方离县城远,而离下一个逢场的集镇近,我们就连夜赶到下一个集镇投宿。每天中餐都是在场里随便吃点什么,早餐和晚餐则是住在谁家就跟谁家搭伙。搭伙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和主人一家子同吃,然后适当交些饭菜钱;另一种是我们买些好菜给主人,然后一块吃了不用再交钱。贵州人淳朴、热情、好客。惠水无论城里乡下,吃饭都是围着一个火炉,火炉上放一只大铁锅,什么菜都放里面和着一锅煮,我们和主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围着火炉,各自用筷子从锅里夹菜下饭。赶场的路上,有客车坐客车,有货车搭货车,或者爬手扶拖拉机,什么车都没得坐的时候,就迈开两腿,挑着担子跋山涉水,有时甚至披星戴月地赶路。 印象中贵州的少数民族同胞特别爱美,过年的时候,他们要卖很多色纸回家,把新年妆扮得红红绿绿、花花彩彩。我们在惠水赶场销售的货物主要就是这种以红纸为主的各色色纸,所以做这行生意的,习惯就叫“卖红纸”;其次是门神,也就是中外闻名的滩头年画,年画中最有名气的是“老鼠嫁女”,但最好卖的却是“和气”,那种圆圆呼呼、喜笑颜开、似女又像男的头像,再就是那些手握刀剑的秦琼、尉迟恭,“老鼠嫁女”虽然具有鲜明的主题和很高的艺术价值,但大约是因为色调比较灰、画面又很小的缘故,喜欢买它的顾客不多;金银纸主要是批量卖给纸马店,买零张的顾客也很少见。我们每天一早赶到墟场,花上几毛块把钱,向当地人租个两根条凳一块门板搭成的摊位,把货物陈列在门板上,等候赶场的人们。每一个场上卖红纸门神的,除了我们兄弟三人,还总会碰上几个从湖南邵阳来的老乡。贵州人生活比较悠闲,一般要到中午12点左右才会进场,下午2点以后就陆续退场了。那两三个小时,我们总是忙得晕头转向的。我们最忙的时候,往往是顾客最多,而货物又即将卖完的时刻。这时,贵州同胞会自己去摊子上“抢”货,货“抢”到手后,便一手拿着货,一手捏着钱,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等候我们验货收钱。在惠水那些日子里,我从来没有碰上浑水摸鱼,拿了货物不交钱的人。每天下午4点左右,我们就要开始收拾摊子、整理货物,要么回县城,要么向下一场子赶路。 在惠水,走过的都是秀丽壮美的山水,沐浴的是淳朴憨厚的民风和瑰丽多彩的民俗,但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忙碌奔波,搞得身心疲惫,没有心情和精力去品味美景奇观。 按照我老家过年的习俗,除夕先天晚上开始团年,要连吃两顿年夜饭才算过了年。上贵州卖红纸,生意顺的可以赶回家吃一顿年夜饭,过上半个年,不顺的赶到家就是正月初一以后了,没能和家人吃上一顿年夜饭。那年,我们的货在除夕先天就卖完了。收拾好简单的行装,我们三兄弟直奔银行。哥哥穿着一件黄色的军大衣,取出两把全是五块十块一张的货款,把军大衣的两个大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我和弟弟站在门口,似乎有个壮汉贼眼溜溜地盯着我们。哥哥轻车熟路,把钱装进衣袋,就风急火燎地直奔车站,我和弟弟默契地跟在后面跑。弟弟虽然年龄小,但操的心不少,瞻前顾后地走在中间,我担心着那个壮汉跟上来,自然走在最后,一边跑一边不断地回头张望。到了汽车站,我们立马上了去贵阳的客车。在客车上,我的心还在忐忑着,那个壮汉虽然没有跟上车,但我总认为车上有他的同伙,总感觉有人用贼眼睛盯着哥哥的衣袋。我这颗也许是多虑的心,一直到了贵阳才平定下来。 我们到达贵阳时,已经天黑好一阵了。下了客车,又是一路奔跑到售票窗口,买到次日清晨从贵阳到新化的火车票。因为归心似箭,怕睡过了头误了火车,同时也是为了省钱,我们倦缩在车站熬了一夜。当老家吃第一顿年夜饭的时刻,我们兄弟买了些吃的,围坐在车站一角,算是团了年。 中午时分,我们在新化下了火车,自然又是风驰电掣地往汽车站赶。到了汽车站售票厅,那个人挤人人推人的场景简直没法形容。弟弟机灵,钻进人堆里拼命向窗口挤。他前后左右的人也都在用力地挤着他,结果把他像挤牙膏一样地从人堆里挤了上来,他就势一跃,整个人趴在众人的头顶上,双手伸到了窗口,捷足先登地买到了3张到邵阳的车票。 新化到邵阳的客车那个挤啊,更是无法想象的。我一路站到邵阳,而且多半是单脚轮换着站的,因为人太挤,想保持两只脚同时落地都很困难。 车到邵阳后,我想到妻子为了一天领三天的工资,还带着一岁多一点点的的儿子在厂里加班,便决定直接去六都寨。哥哥弟弟回周旺老家,兄弟仨便分头找车了。也是老天怜悯,大过年的,那么晚了,我还是买到了去六都寨的客车票。 六都寨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候,我走进造纸厂那间属于我们的单职工宿舍。妻子上班去了,妻子的同事帮我们看管着幼小的儿子,并帮我们包着过年的蛋饺。我吃了点剩饭,便去给她打下手,拿着瓷汤匙舀蛋汁。舀着舀着,我睡着了,汤匙掉到地上打碎了。因为太累了,第二天才记起杀鸡。可是,按习俗大年初一不能杀鸡。这样一来,特意喂来过年的鸡,也没吃成。幸好厂里发了一些年货,我们一家三口过上了一个幸福吉祥的年. 作者简介: 陈扬桂,湖南隆回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