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 经营天下——《经营天下的湖南人》

      作为多年关注湖湘文化和湘商发展的青年作家，徐志频的文章总能体裁别出，眼光独到地对湖湘文化作出新的解读，从而使我们这些湖湘文化的“流放者”在“故国胡尘飞”的惆怅中穿越“远山楚云隔”，重新用一颗清明澄澈之心观照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
      《湖南人怎么了？》提出的问题还在诱人遐思，这部《经营天下的湖南人》又再次颠覆了我们对传统的认知，唤起我们对湖湘文化的伟大记忆与未来梦想。近年来，我与志频先生思想交流频密，受其文化启示颇多，对其文章更是喜爱。这次有幸先读为快，尊其嘱写下感想，代为序。

      一

      1840年，爆发在珠江口的一场战争，把中国卷入到了世界历史的现代进程中，帝国主义的全球化扩张撕下了所谓现代文明温情脉脉的面纱，使中国开始了不断蒙羞的灾难历史。一个千古未有之巨变的时代已然到来：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冲突、工业文明对农耕文明的兴替、新兴帝国的崛起与老大帝国的衰朽……器物层面的高下之分已然决出。但在偌大的中华帝国，唯有魏源从偏处一隅的湖南走出来，秉承先哲王夫之先生“六经责我开生面”的“经世致用”的传统，在辅佐乡贤陶澍改革开放的同时潜心编撰《海国图志》，发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呼声，开始睁眼看世界！
      鸦片战争刚一结束，太平军起，一路北进，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眼看中国就要成为一个“拜上帝教”的国度。以“耕读传家”的湖湘学人曾国藩发出卫道的号召，和左宗棠等一批既有道学理想又浑身血性的湖湘士子，奋然崛起，率领家乡子弟，东征太平天国实现王朝中兴，西平阿古柏叛乱保国土完整，创造了湖湘文化第一次“经世”之辉煌，从此也打出了“湘军”这张湖湘文化的响亮名片。
      在旧大陆沉陷的沧桑和新时代来临的抉择中，又是以曾左为主将，打出“富国强民”的旗号，发动 “洋务运动”，开启了中国近代改革开放的艰难起步：征战天下的湘军统帅，转而成为经营天下的国之重臣。郭嵩焘第一个出使西洋走向世界，更是提出“中国当三百年强盛，第一个百年学器物，第二个百年学制度，第三个百年改人心”的惊世梦想！
      从此过后的百余年，这种胸怀天下、传道济民的湖湘文化精神，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经世之材，“中兴将相，什九湖湘”、“楚材蔚起，奋志安壤”。变法维新失败，谭嗣同以自己的头颅唤醒民众，“我以我血荐轩辕”；民主革命兴起，湖南人又站在时代的浪尖上，开始了革命流血的历史：黄兴起兵革命在前，天下未定身先死；蔡锷率军护法在后，英年早逝留遗恨！“广东人革命，湖南人流血”，这是对湖南人奋勇献身的崇高赞誉！
      在承担天下兴亡的历史使命的感召下，一代伟人毛泽东，浸染韶山的灵气，携带湘楚之风骨，十七岁走出家乡；弃父母从商之安排，立志改造中国与世界。誓言“为有牺牲多壮志”，高歌“红军不怕远征难”，指挥“百万雄师过大江”，终于“敢教日月换新天”。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际，在中共中央“五大书记”中，有毛泽东、刘少奇、任弼时三位湖湘子弟，“十大元帅”占有三，“十大将”中居其六，湖湘文化孕育的政治军事功业达到了鼎盛时期！
　　
      二
　　
      近代以来，因为军事和政治上的功绩太过辉煌，湖南人在商业上的成就似乎相形见绌，以至于有人说“湖南人只会打仗从政，而不善于经商”。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公元2009年5月28日，正值农历己丑年端午节。以“构筑商贸物流中心、建设生态宜居城市”为战略目标的怀化市人民政府，联袂湖南湘商文化投资公司组织“2009 湘商寻祖”活动。作为中国“水上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中国第一古商城”洪江古商城是中国明清工商业高度发展的历史缩影，是中国内陆资本主义萌芽形态完好保存至今的活化石。这里先后拥有15家钱庄、7家银行、17家报社、8大油号、十大会馆、44个经商码头。一座古商城千年的繁华，见证了湖南千年商业经济的发展轨迹。
      今天，洪江古商城内还有“宝庆会馆”遗址。“宝庆”就是现在的湖南邵阳，以“宝庆会馆”等为首的“十大会馆”统领商界，当时在承担经济组织职能的同时，还兼有政权组织的作用，可看作现代商会的源头。从洪江古城到长沙百年老字号，充分展现了湖南的传统商业风貌。湖南这个中部大省和交通要道扮演了传统商业的重要角色，也历来就是一块不可忽视的商贾重地。
      在民族危亡的逼迫下，大批胸怀天下的湖湘子弟走向疆场和政界，直接投身于救国救民的行列，创造了前无古人的旷世伟业。“无湘不成军”的辉煌让湖湘子弟倍感自豪，“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更使湖南人心生天降大任舍我其谁的慷慨。
      同时，许多湖湘精英受到市场经济和科学技术力量的启发和鼓舞，走上了实业报国的道路。其中就有李烛尘（新中国第一任轻工业部部长）这样的化学工业的开拓者，梁焕奎、梁焕彝这样的民族矿业的先驱。而其中最为耀眼的又是被称为“中国民族化学工业之父”的范旭东。他们业已摆脱了曾左等人亦军亦政、亦政亦商的多重混合身份，成为纯粹现代企业家的代表。他们是最早的一批湘商先驱。他们的出现，也足以击倒“湖南人不会经商”的谬论。
      “我们在原则上绝对相信科学，我们在事业上积极地发展实业，我们在行动上宁愿牺牲个人顾全团体，我们在精神上以能服务社会为最大的光荣。”1936年范旭东先生亲手制定的公司信条，体现了这位湘商先辈重视技术创新、专注产业发展、强调团队协作、承担社会责任的鲜明特色，不愧为工业文明时代新湘商的商道启蒙者。前辈湘商以报国的心态创建和经营企业，舍弃一己之私而服务大众，经营天下，这与湖湘文化与生俱来心忧天下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抗日战争胜利后，范旭东先生积劳成疾，不幸于1945年10月4日与世长辞。时在重庆与国民党谈判的毛泽东，为他题写了“工业先导，功在中华”的挽联，并派周恩来作代表前往吊唁。

      三

      当大多数国人还沉浸在一种“鱼米之乡”的乡土诗意印象，认为湖南不过是那个传统的农业大省，甚至认为湖南只是倚重湖湘文化的优势而制造出“出版湘军”、“电视湘军”这样的产业神话、娱乐神话时，殊不知，在短短一二十年中，湖南人用行动实践了湖南人“战争会打仗，市场能经商”的人生信条，奋力打造出经营天下的天下湘商。
      “用无常道，唯变所适”。如果说湖湘文化最根本的核心是经世致用，每个“世”代都有它特殊的“用”，那么今日之湖湘文化就要面对这个经济全球化的激荡时代，关注经济的发展和商业文明的建设。
      市场经济的浩荡大潮，已深刻地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人们的权力意识不断提高，契约观念不断增强，民主诉求不断扩大。中国的这一代商人，由于他们接触的是最直接的社会环境和国内外最新潮的事物，他们对自身利益关注更强烈，并更直接地感受到这个社会转型中方方面面的问题。因而他们也是最活跃、最有思想的群体。
      改革开放使中国的经济实现了巨大的变化：市场经济制度的确立、持续快速的经济增长、加入WTO融入经济全球化等等，正在夯实着大国复兴的基础。但在经济快速发展转型的同时，社会发展转型相对滞后：公民的社会权利得不到有力保障，社会自治组织和公共空间的建设相对落后，多元化的社会参与尚未走上法制轨道……
      “和谐社会”的提出，为中国社会转型提出了明确的目标，其意义不亚于当年在经济改革中提出建立“市场经济”。在这场亘古未有的社会变革大潮中，作为经济转型的推动者和受益者的湘商们，发扬“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湖湘文化精神，以强烈的社会责任心和强大的组织创新能力，并以商会建设为契机和枢纽，实践着和谐社会建设的伟大使命。新世纪伊始，天下湘商纷纷自发组织起来，开始以商会的形式组成合法社团，交流乡情，沟通信息，互助合作，共谋发展，并共同打出了“湘商”的鲜明旗帜。
      成立于2003年的重庆湖南商会，在创会之初就明确了会务公开、管理规范、制度民主的办会宗旨，在商会的组织建设和文化建设上作出了有益探索。2006年4月20日，由重庆湖南商会发起召开了“首次全国湖南商会联谊座谈会”。作为全国湖南商会第一次大聚会，尽管发自民间，起于异地，但仍然得到了家乡的关注：湖南省经协办和湖南省总商会不仅派要员全程参加会议，且对活动给予了“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高度评价。
      2007年9月，由湖南省人民政府主办的“首届湘商大会”成功召开，标志着湖南异地商会建设进入了促进区域合作、推进湖南发展的新阶段，也对异地商会的建设提出了新的要求；在“会务公开、管理规范、制度民主”的基础上建设新商会，塑造新湘商，已初见成效。如何将商会这个市场经济的新生儿尽快培养成在“和谐社会”建设中能承担“社会自治”功能的青年，更进一步成长为中国民主政治建设中负责任的成年人，应该是我们需要探索的课题。

      四

      2007年11月，长株潭城市群获准为全国环境友好型和资源节约型社会建设综合配套改革实验区，成为第六个国家综合配套改革实验区。一时间，世界注视着湖南，中国聚焦于湖南，湖南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先锋位置，湘商也吹响了湖湘文化第三次复兴的冲锋号！
      以“敢为人先”为自己的文化标识，具有强大的创新创造能力的湖南人，如何在经济体制改革和经济建设发展取得成就的基础上，对社会改革和社会发展，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新时代的新课题，进行独到的探索，提供有效的样板，创造成功的经验，是全体三湘儿女共同面对的大考！在进一步凝聚人心的同时，如何进一步解放思想，也是完成这项考验的前提和保证。
      思想的高度决定着行为的力度。
      湘商最重要的资本是湖湘文化，是湖湘文化所赋予的心忧天下的责任意识、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经世致用的务实风格、兼容并蓄的开放心态和实事求是的诚信作风。湖湘文化给湘商打上的这些胎记，使湘商具有非凡的学习和创新能力，也使湘商这支中国商帮的新生力量，有着外人难以理解的文化性格。
      湖湘文化从来就是一种天下的文化。历史上的湘军在完成保卫家乡的任务后自觉转型为天下的湘军，毛泽东立志“改造中国与世界”成为新中国的开国领袖等等已经无数次证明。当然湘商也不局限于湖南，在努力发展湖南经济和推动湖湘文化的第三次崛起的同时，湘商开始主动融入天下商帮，自觉迎接经济全球化的挑战，成为经营天下的天下湘商。
      放在全球化的时代格局中，不管我们湘商也好十大商邦也罢，在把各自的商帮文化建设好的同时，也必须走向一个新的融合，这个融合就是华商的崛起。
      农业文明的时代渐行渐远，工业化的浪潮汹涌澎湃，在通讯发达、交通方便的今天，依靠传统社会的地域联系和宗法关系建立起来的十大商帮，已失去生存的土壤而日渐衰亡；经济全球化的迅猛扩张，网络时代的无限沟通，使国际市场日益统一、地球村逐步成为现实，也让建立在各地域文化基础上的所谓新十大商帮，面临未来向何处去的严峻挑战！
      广大商帮在完成复兴地域文化、促进家乡发展的同时，应该直面中国加入WTO之后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世界竞争，在更广泛的基础上抱团发展，为复兴中华文化和发展中国经济这个更根本的目标而奋斗。华商一旦超越了某一种地域文化的局限，真正形成一种整体的力量后，将是几千年的中华文明在市场经济和全球化条件下的成功转型，必然会对中华文明的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也将会对世界文明的发展作出新贡献！
      1920年，陈独秀先生在《新青年》上发表了《欢迎湖南人底精神》的文章，文中说：“我曾坐在黑暗室中，忽然想到湖南人死气沉沉的景况，不觉说道：湖南人底精神哪里去了？仿佛有一种微细而悲壮的声音，从无穷深的地底下答道：我们奋斗不止的精神，已渐渐在一班可爱可敬的青年复活了。我听了这类声音，欢喜极了，几乎落下泪来!”
      90年后回顾陈独秀先生对毛泽东那代湖湘子弟的呼唤，让我更加体会湘商的发展对未来世界的巨大责任：中国近现代最伟大的地域文化湖湘文化，在催生了曾国藩为统帅的“湘军”和毛泽东为领袖的“湘政”两座高峰后，面临着伟大复兴，还是进入历史博物馆的严峻挑战！
      毫无疑问，湖湘文化发展的新目标是振兴经济，湖湘文化复兴的新标志是湘商崛起，湖湘文化的新使命是创造和谐天下！
天下湘商，星火燎原，经营天下，定当争取湖湘文化复兴的第三次荣光！

（注：作者系湘商灵魂人物，湘商文化创始人，华商事业发起人。）

庚寅年二月廿四日 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