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乔 旧官场里,“结党营私”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官吏结成朋党、帮伙、派系、集团,谋取个人和集团的利益。结党后,成员互相倚恃,彼此回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形成利益共同体。其间各种关系,往往盘根错节,虽不是严密的组织,但粘合性很强,外力不易撼动。 那么,结党以什么为纽带?血亲、戚族、同乡、门生、故吏、同学、同年、友朋,都可作为纽带。血亲、戚族纽带当然最牢固,但结党的范围不大,像《红楼梦》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那样的情况在官场上并不多。门生、故吏、同学、同年之类作为结党纽带,虽具有韧性,但结党的范围也不大。同乡纽带,旧称“乡谊”,作为结党纽带则既比较牢固,结党范围也往往较大。乡谊有疏密的差别,越是小同乡,纠合越易紧密。
【古已有之的“任人唯乡”】 在旧时代,以乡谊结成朋党、帮伙等,是一种官场常态,是封建政治与乡土观念相结合在官场上的反映。考其历史,可以溯至古远的时代。例如,曹魏时有汝颍集团、谯沛集团,宋代有洛党、蜀党、朔党,明代有淮西集团、浙东集团,还有浙党、楚党、齐党、昆党等。这些政治集团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其首领或成员之间大都有同乡关系,如明代浙党以浙江宁波人沈一贯为首,骨干大都是在京的浙江籍官僚,“楚党”的几个首领官应震﹑吴亮嗣、黄彦士都是湖广籍。乡谊,在这些政治集团的形成和凝聚过程中,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晚清的曾国藩和李鸿章,是近代官场以乡谊结党的典型。特别是曾国藩,在政界、军界靠乡谊纠集了大量私党。曾国藩是湖南湘乡县人,他任用的湘军将领,主要是湘籍人。据史学家罗尔纲《湘军人物表》统计,在可考的156名湘军将领中,湘籍者多达130人,占83%,其他省的只有26人,仅占17%。由此可见,“任人唯乡”是曾国藩任用将领的主要方针。 湘军将领主要用湖南籍人,范围尚比较宽,而曾国藩组建湘军水师时所任用的水手,则全是他的湘乡籍小同乡,范围很窄。为什么有如此做法?曾国藩解释说,水手“皆须湘乡人,不参用外县的,盖同县之人易于合心故也”。(《曾文正公书札》)他认为同县人之间最容易结伙抱团,形成利害一致的团体。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全用湘乡籍水手,便于他控制这支水师,使之成为自己的铁杆“私军”。 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嫡传弟子,在“用人唯乡”方面,一点也不亚于老师。晚清人胡思敬在历史笔记《国闻备乘》里专门写了“李文忠滥用乡人”的条目,记述了李鸿章在淮军中“用人唯乡”的行迹。
【蒋介石的统驭术】 到了民国时代,以乡谊结党的风气更盛。大小军阀、官僚,大都深谙此中妙道,靠着拉拢、广结同乡,织起了一张张结党营私的关系网。 蒋介石以曾国藩私淑弟子自居,并以“曾国藩第二”自诩;对曾的门生李鸿章,他也敬服有加。从曾、李处学到了不少官场经和统治术,靠乡谊结党拉派就是其中一条。蒋介石之所以能控制国民党,控制“国军”,控制军统,在相当程度上是靠以乡谊结党的手段。人们多知道黄埔军人是他的嫡系,实际上,同乡官僚可谓他的另一个嫡系。蒋介石是浙江人,他便大力培植浙江籍亲信,重用浙江籍人员,整个蒋家王朝,可以说大半是浙江籍官僚的天下。 蒋氏亲信、复兴社“十三太保”之一贺衷寒,曾对蒋的这种手段有过颇为中肯的分析: 蒋先生的统驭术绝顶高明,他一向抓得很紧的是军队、特务、财政这三个命根子。这三个命根子都有他最亲信的人替他看守,军队方面是陈诚、汤恩伯和胡宗南,特务方面是戴笠、徐恩曾和毛庆祥,财政方面是孔祥熙、宋子文和陈立夫、陈果夫兄弟。所有这些人,除了孔、宋是他的至戚外,其余全都是浙江人,连宋子文的原籍也是浙江。(萧作霖《复兴社述略》) 贺衷寒评价蒋的“统驭术绝顶高明”,这所谓高明之处,其实就是深通以乡谊结党的妙用。
【“会说五台话,便把洋刀挎”】 贺衷寒提到的那些蒋氏亲信,也个个都是擅长以乡谊结党的人。 陈立夫、陈果夫这一对CC系兄弟,堪称培植本乡籍“党国要人”的高手。他们是浙江吴兴县人,吴兴的“党国要人”便大批脱颖而出,倘详细拉出一个吴兴籍要人名单,一定是很可观的。 戴笠是备受蒋介石赏识的军统头目,在以乡谊结党方面,他堪称蒋的高徒。戴是浙江江山县人,在军统便猛用江山人。军统局里,他提拔的江山籍将级军官多达17人,比较著名的有毛人凤、毛万里、毛森、姜绍谟、周养浩、王蒲臣、张冠夫、何芝园、刘方雄、周念行等。军统局唯一的女将军姜毅英,也是江山县人。军统局的机要部门,多被江山人占据,最机密的译电部门,几乎是清一色的江山人。许多江山籍特务,本来文化水平很低,但也深得戴笠的信任,戴常利用他们监视其他非江山籍的特务,因而这些江山籍特务,被称为“特务的特务”。在军统局里,江山籍特务相互交谈时,常有意说江山话,不让别人听懂,明显地自成一帮——江山帮。 山西土皇帝阎锡山,在以乡谊结党方面也是个大家,堪与蒋介石比肩,而且他的封建乡土性更浓。他所利用的乡谊,范围很窄,基本限于自己的家乡五台县,山西流传一句俗谚:“会说五台话,便把洋刀挎。”就是说阎锡山最重用五台县人。他最信任的高级将领杨爱源、赵承绶、王靖国,都是他的五台同乡。傅作义等虽然都是山西人,又是他手下职位很高的战将,但因不是五台人,便常遭他的歧视和排挤,而像商震、孔庚等部下连山西籍都不是,就更不受待见了。这位阎老西的用人策略,简单明了得很:你若是五台人,只要忠于我老阎,无论才能大小,都会得到重用;你若不是五台人,即便有才能,也不重用你。 湖南军阀何键、贵州军阀周西成,也都是封建乡土性很浓,以狭窄的乡谊结党的阎锡山式的人物。何键是湖南醴陵县人,醴陵的同乡便大批被重用,民谚谓之“非醴勿视,非醴勿用”。周西成是贵州桐梓县人,大批桐梓同乡便官运亨通,民谚讥之为“有官皆桐梓,无酒不茅台”。
【警惕党中有党】 以乡谊结党这种情况,以往在共产党里很少见,因为它带有浓厚的封建性质,不合乎共产党的组织原则。但近些年有蔓延的趋势,特别是一些腐败官员和怀有政治野心的官员,更是把乡谊作为结党拉派的法宝,从而结成地缘性的贪腐集团和具有某种危险政治倾向的帮派。 传统的同乡组织(同乡会、同乡会馆)主要是一种经济互助和联谊性团体,基本无政治性;但在共产党里搞同乡帮伙,便不那么简单了,有的是出于经济目的,有的则出于某种政治目的,也有的二者兼有。乡谊对于这些人来说,或是联手贪腐的工具,或是政治结盟的工具。这种在党内搞地域性帮伙的行为,实际是在搞“党中有党”。这种案例近些年来相当多,最近揭露的山西帮是一个典型。 怀有政治目的的同乡帮伙,最值得人们警惕,因为他们眼里盯的是权力,打的是谋取政治权力的算盘。那种想方设法,违规举荐和提拔,把大堆老乡弄进党和政府,使之占据要津的行为,实际就是在攫取政治权力,是将国家权力老乡化、私有化。对党和国家来说,这是相当危险的。 来源:《同舟共进》2015年5月,作者系第十一届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日报》原编委、理论部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