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3日,现当代中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黄永玉因病逝世,享年99岁。新京报制图
黄永玉大师去了。
2023年6月13日,现当代中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黄永玉因病逝世,享年99岁。
他是沈从文的表侄,是汪曾祺的密友,是“猴票之父”,被誉为中国艺坛的“鬼才”。他是时代的历史见证人,是独出机杼的艺术大师。
林青霞说:他是我见过“90后”最年轻的汉子。白岩松说: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老了能成为像黄永玉一样好玩的老头。梁羽生说,金庸是大侠,黄永玉当为怪侠。
一生奇遇造就传奇一生
黄永玉1924年出生在湖南常德,祖籍湖南凤凰。这个自称老头的艺术大师,以木刻出道,游刃于版画、油画、国画领域,出版过画册、小说、杂文、诗集、剧本,从事过瓷厂小工、小学老师、教育馆员、剧团美工、报社编辑、电影编剧……
12岁时,黄永玉离开家乡在陈嘉庚先生办的集美学校读初中,人送外号“黄逃学”。他在多次演讲中溯及自己走上艺术之路的精神源泉,就是在集美六层楼的图书馆里,靠自学完成了最初的知识积淀。
离开集美学校后,他当过码头小工,做过瓷厂苦力,还是战地服务团团员、剧团见习美术队员,流离在福建、江西等地,以木刻和绘画为生。黄永玉后来回忆说,“我这一辈子也没向谁学过什么东西,都是在谋生中锻炼出来的。”
1948年,黄永玉来到香港,任《大公报》临时美术编辑,与金庸、梁羽生成了同事。1956年,黄永玉出版《黄永玉木刻集》,其代表作《春潮》《阿诗玛》轰动中国画坛,他也成为享誉全国的画家。
他做事有一种我行我素的风格,60岁时学着考驾照;67岁时跑去意大利游学写生;80岁时给《时尚先生》杂志做封面模特;93岁时开着一辆红色法拉利去飙车……作家李辉说,“只有在他的身上,才能看到真正的天真烂漫,他永远活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黄永玉在人生的艺术道路上,有过许多鲜为人知的奇遇:他在泉州流浪,在一座寺庙里把玩兰花时,遇到了李叔同先生;他在江西奔走,遇到了画《三毛流浪记》的张乐平;他在杭州谋生,遇到了仰慕已久的大师林风眠;他在香港行艺,遇到了写杂文的至交聂绀弩……
可以说,黄永玉正是在一生的奇遇中养就了不畏艰险、宠辱不惊的气概,也更深刻地了解了社会、人生和艺术,更成就了他幽默、智慧、诗性的人生底色。
▲2010年8月2日,黄永玉在北京通州万荷堂家中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新京报资料图
“野路子”文学充满自由
黄永玉曾说:“文学在我的生活里面是排在第一的,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才是绘画。文学让我得到了很多的自由,我不相信别人能给我自由,我相信自己给的。”
确实,许多人认识这位可爱的老头,并非通过其绘画作品,而是通过文学。黄永玉文学作品的数量、质量及其贡献都不逊于国内顶尖的专业作家。虽然他作品体裁多样,但其内在的精神是相似的——自由与投奔。
黄永玉在文学上的灵魂就是他的精神内蕴,所谓“我一生读和写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兴趣”。一般人写文章是为了展现自我,而黄永玉写作则是为了自己开心。这反而成就了真性情和好文章。
正如他在《我的文学生涯》里所述,“我为文以小鸟作比,飞在空中,管什么人走的道路!”这种自小摸爬滚打走出来的“野路子”文学,无意中继承了文学审美的真正内涵。
他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就是肆无忌惮却又天真可爱的书写典范。在叙事的技巧上,该书颇有“大巧不工”之感。叙事节奏的和缓,叙事声音的有趣,叙事人物和情节的突转和丰沛,都带着读者从无愁河边浪荡了一圈又一圈。
黄永玉的文学,让人重新记起被遗忘的存在,让人怀着乡愁寻找失去的精神家园。
走过近一个世纪的黄永玉,其笔下的文字无一不刻着中国文化和民族精神最原初的印记:民族之思、乡土之情、文人之气、民国之风、草根之趣、抱朴之素……正是他在特殊历史时代和复杂文化环境的背景中,不断激荡杂糅沉淀的文学,才磨洗出中国传统文人的底蕴与风骨,氤氲出一片中式的情致与格调。
▲黄永玉所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
无法复制的人生和品格
黄永玉虽将画画放在最末,但无法否认的是,他所说文学的“自由”,是建立在以绘画为基础的对世间万物细致入微的体察。作为二十世纪中国画坛著名的全能艺术大师,他的文学中始终有一双画家观察生活的眼,也永远有一双画家描绘生命的手。
无论是木刻、水墨、油画,还是雕塑,黄永玉是最善于将本土经验上升为世界性的艺术家,他的画作质量上乘,数量惊人。他的画风绮丽跌宕,不拘一格,水墨、油彩、丙烯,材料信手拈来;象征主义、野兽派、古典主义、现实主义、写意泼墨,创作手法混搭;纸上绘画、木刻、雕塑、设计、装置、行为艺术等等,各个画种齐头并进。
黄永玉作画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的顾忌,一切出于表达内心情感的需要,以丰富的意蕴、个性的笔墨、强化的色彩,表现着当代人的新感受。尤其是他画的荷花,水墨运用十分娴熟,笔、墨、水的配合达到了自由自在的程度。与中国历代传统文人画的既有异曲同工之妙,又有自己鲜明的个性,同时融汇了西方艺术的有益因素,让其作品既“中国”又“现代”。
他在画作上的题跋,更随处可见一闪而过的睿智与才情,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产物。“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就是难得的文学妙语。
黄永玉的艺术人生充满传奇,也充满激情,更充满诗性之美。他坎坷曲折的人生经历无法复制,他艺术品格的锤炼过程更无法复制。
九十九年岁月铺陈、勾勒、点染的人生,饱蘸了多少浮沉悲欢。如今,穿过荒芜的黄永玉,已随忧郁的碎屑沉入无愁河底,我们只能在他的作品中品尝岁月的智慧和宽厚。
黄永玉有一首短诗《我的心,只有我的心》,似乎可以注解他的一生。
我画画,
让人民高兴,
用诗射击和讴歌,
用肩膀承受苦难,
用双脚走遍江湖,
用双手拥抱朋友,
用两眼嘲笑和表示爱情,
用两耳谛听世界的声音。
我的血是O型,
谁要拿去,他对谁都合适。
我的心,只有我的心,
亲爱的故乡,
它是你的。
撰稿 / 赵清源(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