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代人的延续,守墓责任落到黄志清身上。30多年前,这个胆小、从不敢去办丧事之地的人,开始了他一生最重要的职责——守墓。 修缮后的左宗棠墓石阶。这里的墓冢麻石台阶,曾经可以一直延伸到河畔。 日月贞明,寒暑贞盛,“守墓人”以及他们的家族,持续着上百年的执着坚守。 原本肃穆幽静的墓地,因为这些“神秘人”的存在,让人不禁好奇:是什么让他们世代相守? 我们找到长沙周边的左宗棠墓和刘崐墓守墓人,试图从这一文一武两个墓主和守墓人身上探寻一个时隔上百年的“谜底”。 黄志清手抚祭扫花束感叹,“爷爷和妈妈都是为其守墓之人,葬在这里,继续陪着左大人。” 1886年12月10日,死前还自责“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遗恨平生,死不瞑目”的左宗棠,其灵柩在善化八都杨梅河柏竹塘(今长沙市雨花区跳马镇白竹村)下葬。黄志清的曾祖黄佑春因老实本分被左家人挑中,成为守墓人。自此,黄家世代为左宗棠守墓,到如今已有131年。 经过几代人的延续,守墓责任落到黄志清身上。30多年前,这个胆小、从不敢去办丧事之地的人,开始了他一生最重要的职责——守墓。当别人问起,为什么延续四代为其守墓时,他严肃起来,“左大人是阻遏俄英侵略收复新疆的功臣。” 四代人为“左大人”守墓 黄志清家族的使命,始于1886年左宗棠归葬于白竹村。当时大字难识,家里贫困的黄佑春成为左宗棠墓田的佃户,一家人住进了“墓庐屋”下屋。左家人看中了这个勤恳劳作的老农,将墓田的三十多亩田地让其耕种,要求他守护好左宗棠墓,打理好墓园的一切,若是左家后人回来祭扫或常住,要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 黄佑春从那时起,渐渐知道自己守护的人是一名“大官”,是“抬棺出征”收复新疆的人。在这位守墓人的印象中,左大人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刚正不阿,但是脾气非常狂傲,有一绰号叫“左骡子”。 大器晚成的左宗棠,40岁才出山做幕僚,他凭借平定太平天国中的杰出表现,在咸丰末年至同治初年的短短三年间从一个普通幕僚升任管辖福建、浙江两省的闽浙总督。回想23岁的他,因少时屡试不第,回家耕地教书。他写道:“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55岁那年,左宗棠调任陕甘总督,为清政府平定陕甘之乱。之后,为了从叛军和沙俄手中收复新疆,69岁高龄的左宗棠主动请缨进军新疆,他让护卫抬着棺材,亲率6万湖南子弟入疆平乱。翻天山、穿沙漠,两年时间,他收复新疆全境,下令在西征路上植杨柳,并写下:“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这些杨柳至今犹存,后来被称为“左公柳”。 不久后,法国南侵,时任军机大臣的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70多岁的他抱着垂暮的病体,亲临福州布防,组织“恪靖授台军”东渡台湾。1885年7月27日在福州军中,抱憾而终。临终前,他还自责“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遗恨平生,死不瞑目”。 这些特意了解来的故事,黄佑春时常讲给家里人听,黄家人对左宗棠的最初印象也源于此。这些说法代代相传,现在已经到第四代黄志清了。 墓穴被炸,母亲哭着喊他捡骨磕头 守墓使命传至第二代黄梓辉时,左宗棠墓一度经历三十多年的不太平。他们一家人看着自己守护的墓被不同程度的叨扰,甚至遭遇爆破,无能为力。除了难过外,只能尽力暗暗保护。 “当年的左宗棠墓占地至少有百亩,现在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了。”黄志清说,爷爷黄梓辉守墓时,左宗棠墓是完整的,很气派。从墓冢笔直下去,麻石台阶一直延伸到河畔。进入墓园主道设御碑亭,大鼋驮白玉石御碑,墓道有御赐神道碑,两侧石翁仲将相各一,石兽狮马各一。旁边还有40多间墓庐屋,当时上屋6间是左家后人居住,剩下的几十间下屋是杂屋。在转弯处的麻石路连接着一条大路通往浏阳河和洞井铺,浏阳河那里建有乌龟亭,往左宗棠墓这边方向走一里半路建有一个牌坊,从牌坊处转弯就到左太傅神道。因为左宗棠葬于此,以前此地又名墓庐屋冲。“现在的绕城高速那儿有三十多亩田,以前就是给我爷爷他们种的。” 然而,地方干旱,修水利工程时将左宗棠墓延伸至河畔的麻石路撬了。此后,更多的墓园雕刻、麻石陆续被破坏。 1968年,黄梓辉去世,由于黄志清的父亲在他1岁时(1955年)就去世,守护墓园的责任就落到了黄志清母亲身上。 让人没想到的是,1971年6月的一天,黄志清去外地买打稻谷的工具,左宗棠墓响起了爆炸声。 那时墓地所属地的干部以为左宗棠是清朝大官,墓室里肯定有珍宝,于是叫人埋了一百多斤炸药,用十几根雷管引爆,炸开墓室。在乱石中露出一副棺木,“我们组上有12人,他们撬开棺盖,只听他们说人还保持着原样,白白胖胖,可没多久就变了,又是六月天,不多时就有臭味传来。”当时除了发现一个石箱子,没找到珍宝,炸墓人就离开了。 待黄志清回家,他年逾花甲的母亲急哭了:“清伢子,左大人是大官,有功于国。如今抛尸露骨,你再忙也要去把土平了,把左大人的尸骨重新埋好,磕几个头!”当时连去办丧事之地都害怕的黄志清麻着胆子,喊了一个胆子大的邻居,鼓起勇气,将左宗棠遗体重新入土。 经历这场“浩劫”,黄家人只能默默守着“左大人”墓,生怕再有变故,墓冢难寻。可1975年前后,一条公路途经跳马,将左公墓园一分为二,牌楼拆了,石人石马、墓道麻石也征用了,墓园面积大大缩水。1977年,当地修乌金坝桥(白竹桥)缺石料,取材墓庐,从此,墓园几乎破坏殆尽。 30多年前接过守墓“接力棒” “黄一嗲,有人要进去看左宗棠墓了,快开门。”4月4日清明节当天,黄志清几乎没停过,中途十几分钟歇息,他去菜地种菜,可刚扬起锄头又听到喊他开门的声音。他气喘吁吁地从家里拿了个扫把跑过来,“哎,这几年都这样,围着它转,干不了别的事。” 1984年,黄志清母亲去世,在黄志清看来,不用谁再讲一遍左宗棠的故事,他从小耳濡目染,这事儿自然而然是他接手。他将自家房屋砌到左宗棠墓的山脚下,从家门到墓地入口只需走几步路,更为方便守墓了。 1985年,左宗棠墓被列为长沙市文物保护单位,1986年进行大修,恢复了原貌的十分之一。黄志清以为守墓使命就此结束,可政府将该墓的守护工作又交给了他。从这时起,他每月可从政府那里领5元工资。“跟我爷爷和老爷爷他们守墓不一样了,他们那时候是属于左家佃户。”黄志清从爷爷那里听说,以前做守墓人,那几十亩墓田租赁给他家耕种,每年收了粮食,有一部分需要通过浏阳河用船运到培元桥左家后人住处。 即便守墓性质不一样,这30多年里,黄志清的日常安排中,守墓是首要的,空余时间才给家里做事。他每天天亮,拿着扫把清扫墓地,若是没人参观,他天黑前还要清扫一次,“我要保证左大人墓地随时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他还要为墓旁边的植物修枝,碰到干旱天气还要抽水灌溉,若是里边设施被破坏,他要进行修补。“为什么不拆掉铁门,让参观者自行上去呢?你这样来回开门关门多累呢!”他摆摆手,“不行,以前是没有铁门的,里边那些石凳、石雕就被一些调皮的人弄得乱七八糟,我宁愿多跑几趟来给大家开门。” 爷爷母亲葬在这里继续陪着左大人 较为冷清的左宗棠墓这几年突然热闹起来,黄志清拿扫把的次数比以往更勤。他不再局限于从祖辈们那里流传下来的故事,而是主动找书阅读,碰到有人咨询,他除了帮忙解惑,还会道出一些鲜为人知的细琐。 “为什么湘阴人左宗棠会葬在白竹村呢?”在过去的清明节,每当他打开铁门都会有人问及这个。“我从祖辈那里听说,当年左宗棠第一次率领楚军东进时经过此地,随口跟身边的将士们说这个地方风水不错,百年之后若是有机会葬在此地。”他像是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这段故事,直到4月4日,他从“湘军史”研究专家王盾那里得知,还有其他说法。“左宗棠出山成名后曾回过两次湖南,但应该都没有经过这里,若是他当时看中这里的风水只可能是他在醴陵书院当山长时,从湘阴到醴陵经过这条必经之路决定的。” “黄一嗲,又有人找你开门了。”这一天,因为樟树叶子落满一地,他扫地都不下五次。这会儿刚到家,才喝了杯水,又有人等候在铁门处,他扛着扫把再次走到墓地,“我今天来回走了十多趟了,很多人都是慕名前来的。”他记得有个四川姑娘打了摩的从高铁站到这里,就为了看看左宗棠墓,还有人从北京过来,专程来为左宗棠扫墓的。地方近一点的有来自宁乡、浏阳、邵阳的游客,“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知道我的名字,一路问过来。”对这些游客,他除了说一些左宗棠的故事,还准备了很多大本子,碰到有人来,他还会请人进屋,签好名字。有些人对左宗棠后人感兴趣,他也会将后人情况告知。 他守墓的这些年,左宗棠墓周围发生了大变化。以前墓田的位置修了绕城高速,旁边的村民砌了新房。但他家还一样,始终保持着墓地重修时的样子,好像这种步调也是他作为守墓人应该保持的。“你若是老了,下一代还有人为其守墓吗?”有人发问,他笑,“我有儿子、孙子,现在守墓人的名字就用了我儿子黄均的,他们跟我一样,从小受熏陶,可随时接手。” 临近傍晚,送走当天最后一拨游客,他拿着扫把走下台阶,用手抚松柏旁的祭扫花束,兀自感叹,“松柏处是我妈妈,旁边是我爷爷,重修左宗棠墓时说要迁坟,我当时没迁走,只是将坟头平了,因为我爷爷和妈妈都是为其守墓之人,葬在这里,继续陪着左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