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恨过母亲。 恨母亲是因为挨打。挨过不少的打,奇怪的是,挨打的具体情形怎么全部淡忘了。但是若有谁敢骂我娘,我必然冲上去跟他拼命,即便打不赢,也会捡个石头砸过去。我可以在心里恨娘百遍,但绝不允许别人骂娘。 但有件事情让我再也不敢恨母亲。 有个同学的母亲不堪忍受家暴,一仰头,一瓶农药下去,留下几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最小的不懂事,还在玩尿泥。母亲逗我们说:有妈妈好还是没得妈妈好? 我们生气地回答:不要说傻话! 母亲是个急性子,父亲是个憨性格,因家庭琐事免不了吵架,到最后,母亲使出杀手锏:我要跑了!吱呀一声门响,母亲迅疾地钻进黑夜,父亲追出去,拉扯好久,气喘吁吁。 怕母亲跑了后,自己也会跟那位没娘的同学一样,冬天里穿着烂絮鞋流着清鼻涕,我忍不住哇哇大哭。 所以,每次母亲出去,刚跨出门槛,我就死死抱住母亲的腿。直到母亲说,不跑不跑,妈妈到地里扯猪草摘菜,给你们带萢回来。 因为美味的萢,我们很粘母亲。
二 少年时代到青春时代,以为自己懂得越来越多,觉得大人很啰嗦,想逃离母亲的唠叨。小学到镇上,中学到县里,大学到省里:求学之路,越来越远。五一国庆长假甚至寒暑假,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一是怕家里的农活,二是嫌母亲的话多。 人到中年,反而越来越粘母亲了。各大节日,必定回家;我生日,父母生日,必定回家。有便车回家,没便车买票回家。 我生日,母亲十天前就在电话里倒计时:你是阴历三月十九,今天初十,还有九天你就过生了。今天十一,还有八天你就过生了……今天十八,明天你生日,回屋里来不? 听着母亲的倒计时,我感觉自己穿越时光隧道,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成为骚动于母腹中的胎儿,母亲抚摸着肚子,体验着将为人母的幸福。 我喜欢听母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 母亲说,你生下来不晓得哭,接生婆打了几下屁股才哭。看你浑身毛茸茸,接生婆说,真是属猴的,前世是只猴子。又说,这个瘦弱的毛冬瓜,只怕是难带活。 母亲初为人母的欣喜,被接生婆这句话浇个透心凉。母亲说,坐月子她几乎没睡好觉,看着没动静,过一阵就要拿手来探我的鼻息;听着我哭闹,母亲反而放心。 白天睡觉,晚上哭闹,也不是办法。母亲又听了老人言,往人多的地方张贴“天晴地绿,小孩夜哭,请君念读,夜夜安宿”的纸条。 看八字的说,这娃儿八字大,最好认个亲爷。母亲忙不迭准备猪肉准备布鞋认个干爹。 认完干爹后又说,这孩子“带剑”,那就打块分路碑,中间竖行大字:“弓开弦断剑前来碑挡”,左右两边小字“左走滩头右走周旺”。 “名堂耍尽,你最让我们操心。”母亲说。 三 是啊,讲起来,母亲真是为我操心一辈子。
上二中,母亲看我个子小,挑不起担子,非得给我送米。二中进门是条又长又陡的上坡路,每次送到食堂,母亲汗水湿了头发。母亲说: “给你送了几年米,二中的马路都被磨平一些了。” 身体不好后需要做肾移植,母亲主动找到医生说,用我的,我身体胖些,呷得亏起。做了配型后,发现不合适。母亲叹息连连,感觉非常遗憾,甚至有点亏欠。而我低头,不敢触碰母亲的眼神。 身体好了之后,也没让母亲省心过。母亲又历数这些年让她担心的事儿: 去年中秋,晚上抛柴,一个趔趄,磨破膝盖;前年大年初一,因为怕冷,抱着个热水袋睡觉,一不小心压破热水袋,我的手臂被烫得尽是燎泡。 每一次伤痛,母亲打电话格外勤快,我在电话里感觉母亲的声音有点嘶哑。后来才晓得,每次小意外,母亲都是几夜失眠。 “疼在儿身,痛在娘心啊!”母亲用了斯文的语气说,我内心的眼泪已经早已泛滥。 “算是命大,祖宗保佑,多灾多难后都平安过去了。”母亲宽慰我说。
最近这次回家,又让母亲担心了。 清明回家,晨跑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额头缝了四针,母亲那个心疼啊,讲话都打着哭腔。在医院,母亲挽起袖子跟医生说,我崽出了蛮多血,给他献血!医生说不用不用,呷点好的补得起。 母亲杀鸡弄好,装好土鸡蛋,买了土猪肉,恨不得将家里好吃的有营养的全部给我带过来,每天电话提醒我记得吃,还说要买点红枣,红糖补血。不但我要吃,孩子清瘦,也要多吃。 每天还要微信视频,看我恢复得怎么样。我强颜欢笑:妈妈,我都这么大了,晓得了,不用您这么操心。
不一会又打电话来:要呷得清淡点,不能呷酱油,会留下疤印。我好奇,您哪里晓得这么多?母亲说,到处问别个的。 最新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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